【書歎】
陸遊
人生如春蠶，作繭自纏裹；
一朝眉羽成，鑽破亦在我。
少年不自珍，妄念然烈火；
眼亂舞腰輕，心醉笑齒瑳。
餘齡幸早悟，世味無一可；
但憶喚山僧，煎茶陳餅果。
三代藏寶器，世守參河圖。
埋湮則已矣，可使列市區。
文章有廢興，蓋與治亂符。
慶曆嘉佑間，和氣扇大爐。
數公實主盟，渾灝配典謨。
開闢始歐王，菑佘逮曾蘇。
大駕初渡江，中原皆避胡。
吾猶及故老，清夜陪坐隅。
論文有脈絡，千古著不誣。
俯仰四十年，綠發霜蓬枯。
孤生尊所聞，秉節不敢渝。
久幽士固有，速售理則無。
世方亂瑉玉，吾其老江湖！
齊民困衣食，如疲馬思秣。
我欲達其情，疏遠畏強聒。
有司或苛取，兼併亦豪奪；
正如橫江綱，一舉孰能脫！
政本在養民，此論豈迂闊？
我今雖退休，嘗綴廷議末。
明恩殊未報，敢自同衣褐？
吾君不可負，願治甚饑渴。
高廟衣冠月出遊，中原父老淚交流。
諸公誰效回天力？散吏空懷恤緯憂。
雨細漁庵晨舉網，月明耕隴夜驅牛。
神州克復知何日？北望飛蓬萬里秋。
世態秦欺楚，交情越視秦。
寧教待羝乳，不耐望車塵。
書積高圍坐，花繁亂插巾。
那須散人號，已是葛天民。
多病文園苦滯留，時時浩歎攬貂裘。
縱無夜雨何曾寐，不為秋風也自愁。
今歲頓驚絲鬢改，此生難繼錦江遊。
欲談舊事無人共，日落鴉歸又倚樓。
髧髦承學紹興前，曆看人間七十年。
撲滿終歸棄道側，鴟夷猶得載車邊。
釣船夜泛吳江月，醉眼秋看楚澤天。
造物未容書鬼錄，殘春又藉落花眠。
塵甑炊佘粟，羸僮策蹇驢。
自從行卷日，直至掛冠餘。
揣分元知止，求官實抱虛。
園蔬幸無恙，父子日攜鋤。
濩落非時用，棲遲送此生。
只知求醉死，何憚得狂名。
伏櫪天涯老，吞舟海澨橫。
眼前交舊盡，有淚對誰傾！
夜深青燈耿窗扉，老翁稚子窮相依。
齏鹽不給脫粟飯，布褐僅有懸鶉方；
偶然得肉思共飽，吾兒苦讓不忍違。
兒饑讀書到雞唱，意雖甚壯氣力微；
可憐落筆漸健快，其奈瘦面無光輝！
布衣儒生例骨立，紈褲市兒皆瓠肥。
勿言學古徒自困，吾曹舍此將安歸？
作詩自寬亦慰汝，吟罷撫幾頻歔欷。
無能自號癡須老，尚健人驚矍鑠翁。
未向松根藏病骨，尚尋花底醉春風。
翩翩孤影如歸鶴，冉冉流年付斷蓬。
曾謁高皇識隆准，傷心無複一人同！
少年志欲掃胡塵，至老寧知不少伸！
覽鏡已悲身潦倒，橫戈空覺膽輪囷。
生無鮑叔能知己，死有要離與卜鄰。
西望不須揩病眼，長安冠劍幾番新。
只道才高始不容，無才也墮駭機中！
市朝回首已陳跡，日月催人成老翁。
仗馬自貪三品料，雲鵬方駕九天風。
今朝有喜君知否，揀得煙汀下釣筒。
早得虛名翰墨林，謝歸忽已歲時侵。
春郊射雉朝盤馬，秋院焚香夜弄琴。
病酒閉門常兀兀，哦詩袖手久愔愔。
浮沉不是忘經世，後有仁人識此心。
世事紛紜汝所知，欣然領略尚何疑。
窮居自是長年術，魔境常為定力資。
人但與遊無德怨，酒皆可醉略醇醨。
蘭亭賓主今何在？修竹依然似曩時。
尺椽不改結茅初，薄粥猶艱卒歲儲。
猧子解迎門外客，狸奴知護案間書。
深林閑數新添筍，小沼時觀舊放魚。
自笑從來徒步慣，歸休枉道是懸車。
遺蝗出境樂秋成，多稼登場喜雨晴。
暗笑衰翁不解事，猶懷萬里玉關情。
雨夜孤舟宿鏡湖，秋聲蕭瑟滿菰蒲。
書生有淚無揮處，尋見祥符九域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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