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晨起】
陸遊
客枕畏霜氣，曉窗收月痕。
芸芸萬物作，皎皎一心存。
老已忘開卷，貧猶力灌園。
兒孫能繼此，亦足報君恩。
齒豁不可補，發脫無由栽；
清晨明鏡中，老色蒼然來。
餘年亦自惜，未忍付酒杯。
抽架取我書，危坐闔複開。
萬世見唐堯，夔龍獲親陪。
寥寥三千年，氣象挽可回。
豈以七尺軀，顧受世俗哀？
道在無不可，廊廟均蒿萊。
初日破蒼煙，零亂松竹影。
老夫起燒香，童子行汲井。
平生水雲身，不墮車馬境。
願言學龐公，全家事幽屏。
終夜厭姑惡，經春無秭歸。
溪雲生慘慘，林日澹暉暉。
物外孤懹勝，人間百慮非。
鄰翁剡中去，為我買漁衣。
日高霜漸釋，睡起發猶蓬。
小圃經行外，新蔬檢校中。
水開聞躍鯉，天遠看飛鴻。
粥熟還歸舍，吾生亦未窮。
雞已參差唱，窗才纔曨明。
高林風不止，叢竹露如傾。
夢為多難記，詩緣嬾少成。
晨興了無事，散發遶階行。
清晨推枕起，盥面吾事足；
豈無掃灑役，出市待歸僕。
小餮亦已省，尚進藥盈掬。
整衣登北堂，危坐巾一幅。
徐行梧楸陰，愛此雨餘綠。
幽鳥東山來，鏘鳴若琴築。
靜聽興未闌，稚子報飯熟。
欣然往從之，甯計食不肉。
月澹知將曉，風清喜近秋。
狂吟詞跌宕，新沐發颼飀。
桐葉危先墮，蟬聲斷更遒。
達生隨處樂，自笑替人愁。
孤夢忽自驚，小窗初送明。
珍禽語庭樹，可愛不知名。
向者事宦遊，塵土過半生；
傳呼束帶出，冬冬尚殘更。
山居雖自由，晨起亦有程。
洗硯拂書幾，一笑愜幽情。
青青水中萍，粲粲牆下草。
開歲才幾時，已歎春事老。
鳴禽傍窗戶，怪我倦幽討。
長吟感人懷，病枕起亦早。
下床呼獠奴，浩蕩恣灑掃。
綠陰列蒼石，芳樽得頻倒。
客來但與飲，談天有何好？
亦莫雕肺肝，吟哦學郊島。
初聽高枝鵯鵊鳴，旋聞深井轆轤聲。
堙籠小合猶疑雨，日射東窗頓作晴。
古洗注湯供澆濯，春畦摘菜助炰烹。
老人頹惰雖堪笑，終勝胸中懷不平。
殘夢悠揚不復成，槍然已有百禽鳴。
山童來報溪流長，幽事從今日日生。
晨起梳頭嬾，披衣立草堂。
霧昏全隱樹，氣暖不成霜。
灘急回魚隊，天低襯雁行。
新春猶一月，已覺日微長。
海燕翩將乳，戎葵粲己繁。
魚船初入市，蒪擔未過門。
年耄停朝課，家貧省小餐。
所欣行藥處，秧稻遍村村。
晨起梳頭拂面絲，行年七十豈前期。
此生猶著幾兩屐？長日惟消一局棋。
空釜生魚忍貧慣，閑門羅雀與秋宜。
區區名義真當勉，正是先師戒得時。
晨起梳頭雪滿膺，可憐衰與病相乘。
浮名何足欺橫目，真樂聊須付曲肱。
仕有俸錢渠亦好，退無耕壟我何憑？
具牛力盡殊堪閔，買犢東村恨未能。
老病少睡眠，臥見天窗白。
棲鳥亦已鳴，一一翻去翮。
我起將何之，且複守書冊。
收歛萬里心，未厭容膝迮。
吾家讀書法，一字亦當核。
勉哉積新功，莫問幾時客。
衣潤熏籠暖，燈殘漏箭長。
鳴雞帶窗月，立馬怯庭霜。
病骨陰晴覺，官身早夜忙。
火城那複夢，愁絕軟塵香。
老境真無事，深居每畏人。
喔咿雞失旦，婭奼鳥鳴春。
過擔飲餭白，擎盤粔籹新。
出門還可喜，一笑語比鄰。
小疾蠲除盡，閒愁墾辟空。
時光雞唱裡，生計碓聲中。
戒婢儲猿果，看奴織鶴籠。
老人新得道，處處見神通。
衰老少睡眠，睡晚覺常早；
五更攬衣起，漏鼓猶考考。
青燈耿孤影，不睡坐亦好。
讀盡一編書，南窗朝日杲。
倦枕廉纖雨，幽窗料峭寒。
溪柴旋篝火，野蔌鬥登盤。
年老衣冠古，身閑宇宙寬。
兒孫生我笑，趨揖已儒酸。
老尚貪書課，黎明即下床。
不驚天乍冷，更覺意差強。
蟾滴初添水，螭爐旋炷香。
浮生又一日，開卷就窗光。
小雨濕清曉，新鶯啼早春。
年光驚病眼，節物屬閑身。
巴硤東連楚，嶓山北控秦。
遠遊端可繼，敢恨素衣塵。
曉枕初興白髮翁，弊裘百衲葑爐紅。
獨居漫受書狐媚，滯思難矜筆陣雄。
舊學蟲魚箋爾雅，晚知稼穡講豳風。
一身自喜無餘事，且度殘年風雪中。
一官又寄汝江頭，落魄文園故倦遊。
榻上鐸聲悲破夢，簷邊桐葉冷生秋。
暮年作吏寧長策，薄祿縻人尚小留。
晨起憑欄歎衰甚，接籬紗薄發颼颼。
心安已到無心處，病去渾如未病前。
晨起更知秋色好，一庭風露聽鳴蟬。
天公擇地養衰殘，著向桑村麥野間。
曉色入簾初滉漾，幽禽窺戶已間關。
酒徒散去稀中聖，詩思衰來媿小山。
一炷沉煙北窗底，曲肱臥看不勝閑。
戒婢篝衣徹扊扅，呼兒滌硯作隃麋。
須臾開卷東窗下，即是先生無病時。
勳業文章謝不能，生涯分付一枝藤。
身同湘浦孤舟客，心羨廬山下版僧。
倦枕厭聞窗外雨，殘膏猶在壁間燈。
草芝要及清晨服，深媿蠻童為扣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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